85.第 85 章

好大一卷卫生纸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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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林鹿,见信如面。

    今夜是除夕, 我不当值, 刚与手下兄弟们喝过酒,字写得乱, 你凑合看。

    有两件事想告诉你。第一件是好事, 年底计算军功, 我正式晋升为副尉,年俸又多一百两。但白雪关没有什么能花钱的地方, 我们镇东军平时娱乐活动也少,无非喝酒赌钱。我来到这里后,除了刀法,进步最快的大概是酒量。

    上次你写信问我, 过年是否会与你们团圆,这肯定是不行的,因为魔族不过年。

    第二件还是好事。一个月前, 与我军对峙的赤魔部族拔营,暂退五十里。斥候回报,那位郃戈魔将遭人刺杀, 伤及魔元。万军千营之中, 刺客竟顺利跑路了。我都替他们感到没面子。

    应该是千仞,剑光像他。这里常年风雪天,夜空昏沉沉一片, 感谢他‘孤峰照月’, 让我们见到一次类似月亮的东西。希望他没事常来。

    这些年他始终不愿露面人前, 但似乎过得不错,这就够了。

    为防止泄露军机,这封信必须先在东镇抚司呆一个月,等到你手中,应是暖和的春天。希望那时已听到你们的平叛捷报。

    至于顾二,他现在多半在你身边,可我懒得跟他说话,请你转告他老娘一切都好。

    徐冉亲笔。

    除夕夜于白雪关西城防。

    昏暗灯火下,徐冉收起炭笔与草纸。若没有好事发生,她不会写信给朋友。平日打生打死,哪个战场都一样,不提也罢。

    银甲红披风的女将走出角楼,风雪如刮骨钢刀,击打甲胄发出刺耳声响。三四小卒迎上前为她提灯照路,无论是否当值,三更天她总要上城墙巡视一周。

    “兄弟们打起精神!”

    这里是王朝版图尽头,苦寒之中最苦寒。

    漆黑夜空下,镇东军的朱雀旗猎猎飞扬,延绵城墙如一条雄踞雪原的长龙。

    短短一年,徐冉已经适应了白雪关的生活。

    程千仞离开学院后,王朝风云激变。首辅立皇长子为太子,许多党争时期平白获罪的官员得到赦免,顾雪绛与徐冉这两个南渊学生混在其中,也不如何扎眼。翻案诏经由州府刺史传到他们手中,当年定罪快,后来翻案也快。某些大人物当然不会为冤案负责,推出几个替罪羊就算最大诚意了。

    禁卫军中仍有顾雪绛旧部,趁此上奏提议为他复职。党争结束后,世家权力被削弱。明面上太子监国,实则首辅摄政,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。

    然而个人命运与王朝气数并不相通,腊月那场大雪终成大灾,西南方百姓流离失所,数以万计的灾民涌入昌州南央城。

    第二年西北又遭暴雨洪涝,万亩良田颗粒无收。

    朝廷疲于赈灾时,魔族两大部落集结,三十万大军直压东境,白雪关数次告急请援。

    人心惶惶,民间谣言四起。

    安山王在琅州封地拥兵自立,开粮仓招揽流民,自称‘受命于天’,光明正大打出反旗。

    东征之战后,王朝积累已久的暗伤痼疾终于一并爆发,再不能粉饰太平。

    南有天灾,东有魔族,西有反王。

    内忧外患,烽烟四起。

    南渊新院长远行的第二年,南北两院宣布闭院,所有学生提前毕业,各奔前程。

    乱世多艰,乱世也造英雄。无数野心勃勃的年轻人,恨不得一展拳脚,实现胸中抱负。

    顾雪绛官复原职不久,还未北上皇都,安山王便谋反了。一纸诏书下来,又封他个云麾将军,做神武大将军周磬山的副将,去往琅州平叛。

    林渡之与徐冉随他参军,南渊许多学生像他们一样,才出学舍便上各方战场。

    赴任路上,林渡之心情忐忑:“我从没有做过军医,万一出什么差错……”

    徐冉兴奋地成宿睡不着。

    “神武大将军周磬山,我小时候就听过他的故事。神武军乃王朝最精锐之师,当年东征战无不胜,此去平叛,不出一月就能生擒安山王!”

    顾雪绛却忧心忡忡:“周老将军今年已经快两百岁了。按他的修为,寿元将尽。难道人族真到了无将可用的地步?安山王在琅州百年经营,此战难速决……”

    事实证明,再深入人心的传奇,也难抵时光摧折。

    三年之后,西边战事未平,顾雪绛在神武军中声望日隆,甚至有了一支自己旗号的铁骑。

    林渡之成为受人爱戴的军医。唯有徐冉心生倦怠,自请调任白雪关。

    “我宁愿去和魔族拼命,也不想再跟同胞厮杀。”

    安国长公主治军严谨,镇东军油水少,升迁速度慢。很少有年轻军官愿意去那里,她的文书不到三日便批下来。

    顾雪绛本想疏通门路,将她调去较为安全的朝光城。徐冉知道后与他大吵一场,还是来了白雪关。

    此夜她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。

    东境情势,根本不像她信中所写。

    一月前,赤魔部族确实暂退五十里,而后更多魔族大军源源不断赶来,飞速安营扎寨。步兵、雪狼骑兵、攻城队以及十余丈高的攻城井阑,从城墙百里外,黑压压蔓延到视野尽头。

    城上守卫每天都在计数,眼看平原被一支又一支军队填满,最终五十万大军兵临白雪关。

    雪狼的嘶鸣日夜回荡。

    面对这种庞然大物,意志稍不坚定便会被压垮。

    城墙长龙仿佛变作纸龙,只等巨人抬脚,啪塔一声踩碎它。

    徐冉心里清楚,将军写再多文书请求增援也没有用。

    西边战事吃紧,这里不会有援军了。

    或许为了减少损失,他们最终将退守朝光城。

    朝光城乃大陆第一要塞,在那里坚守、反击都更合适。全看镇东军最高统帅,安国长公主如何作想。

    五天前他们派出三支斥候小队,今天只活着回来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的上峰,守关二十年的怀远将军,一位小乘境修行者,为此愁得成宿成宿睡不着,大把大把掉头发。

    “忠烈之士鲜血铸造此关,失于我手,我便是千古罪人。”

    徐冉倒不在意什么史书骂名。程府诸位,数她最心大。

    她拍拍将军肩膀,又灌下一碗酒:“到时候您先走,城墙一破,别人只知道是我没守住。”

    即使上面决定弃关,也要有人留下断后,为精锐主力转移争取时间。

    城头寒风凛冽,遍布平原的浩荡魔族大军,像一只磨牙挫爪、伺机而动的巨兽,黑暗中依然透出可怕威压。

    徐冉望着昏暗夜空,有时会想起南央城的月亮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客栈大堂火盆烧的正旺,木炭烟气混杂着浓烈酒香。

    小镇位于两州交界处,向来三不管,全镇只有一座客栈,兼做酒馆。眼下本镇的猎户、逃难的商旅、路过的修行者、全挤在这里,南来北往的,各地方言混杂,人声鼎沸。

    大家萍水相逢遇到一处,热闹过个除夕,天明还要赶路。世道再艰难,总要过年节。

    这里的说书人不比大酒楼的姿态文雅,胜在动作夸张,情绪到位。

    “……话说那程千仞听罢冷笑一声,抄过酒碗,随手一泼,酒水化万千剔透剑芒,登时剑气狂涌,楼梯口五六人惨叫连连,跌下楼,屁滚尿流!”

    “他这才慢慢开口,‘神鬼辟易在此,诸位谁有命拿,只管来取,程千仞楼上恭候!’。话音刚落,满楼豪客鸦雀无声,愣了片刻才回过神,一齐向楼上攻去!”

    他没有惊堂木,一拍粗瓷碗:

    “这便有了下一回‘不改青山不解恨,夺日楼头会英豪’!”

    “好!”“好好好!”

    酒馆客人们高声叫好喝彩,桌子拍得震天响。

    “这一回爷听了八百遍,听不厌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“我更喜欢只身闯雪原那段,此乃世间真英雄,大丈夫!”

    恰逢客栈中有南渊学子今夜投宿,感怀颇多。

    “若程院长还在,我院何至于此……”

    偏有人喜欢唱反调,摇头道:

    “别人要杀他,他不能等死,只能拔剑。什么‘不改青山不解恨’,谬传罢了……就算他在有什么用?他不是救世主。一个自身难保的人,谁也救不了。”

    那人本是自言自语,声音极低,然而修行者耳聪目明,瞬间抓住声音来源。

    一位南渊学生霍然起身:“你这人怎么回事!不懂别瞎说!”

    大家顺着他手指看去,那人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,被黑色斗篷的兜帽遮住半张脸。

    面对众人凶神恶煞的怒瞪,他像被吓到一般,立刻很没出息地道歉:

    “哦,对不住。”